书评精选丨在思想遗产中领悟学术文心 ——评王岳川主编《中国当代美学家文论家评传丛书》

编辑:时胜勋    来源:黄山书社    时间:2019-03-20   

  伟大的学术必然来自于对伟大遗产的吸收创化。遗产是先人或前人留下来的物质与文化财富。遗产并非意味着只有学者去世才能称之为遗产。从人的有限性与必死性而言,我们今天所从事的任何事业对未来都将是一份遗产。2016年由黄山书社出版的王岳川教授主编的《中国当代美学家文论家评传丛书》,是一次对20世纪中国美学与文论遗产进行系统整理与全面阐扬的学术工作,意义非凡。

一、三代学者与中国现代学语境

     作为丛书的第一辑,首先遴选了朱光潜、宗白华、杨晦、季羡林、王元化、蒋孔阳、李泽厚、钱中文、胡经之、童庆炳共10位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美学文论名家进行评述。

      

      按照思想成熟与参与学术进程的时代差异,首批评传10位美学家、文论家大体分三代,一是五四一代(朱光潜、宗白华、杨晦),在五四前后接触新思想,20-30年代是思想酝酿期,40年代迎来思想的黄金时期,并持续发挥影响至建国与新时期。二是抗战一代(季羡林、王元化、蒋孔阳),30-40年代是思想酝酿期,参与50-60年代学术思想进程(王元化除外),70年代末至80年代迎来思想的黄金时期,在90年代影响达到极盛期。三是建国一代(李泽厚、钱中文、胡经之、童庆炳),50-60年代是思想酝酿期,70年代末至80年代迎来思想的黄金时期,在90年代以后继续产生重要的学术影响,成为学界中坚力量,在新世纪迎来思想影响的极盛期。


      三代学者虽然参与学术进程有先后之别,但都立足于时代,产生了积极的影响。他们构成了20世纪中国美学、文论的大师阵营,特别是在新时期。这是20世纪中国学术的第二个轴心。此时,五四一代虽已渐入暮年,但仍开辟学科、提携后进,成为学术思想的象征。抗战一代则焕发前所未有的学术热情,其代表作均出版于新时期,王元化的《文心雕龙创作论》(1979)、蒋孔阳的《德国古典美学》(1980),奠定其学术大家地位,而建国一代也同样发出了自己的时代之音,如李泽厚的《美的历程》(1981)、钱中文的《文学理论——发展论》(1989)、胡经之的《文艺美学》(1989)、童庆炳的《文学活动的美学阐释》(1989)。此外,建国一代的影响力多在90年代以后日益广泛而深刻。

三代学者都创造性地给学术史提供了自己的遗产,并以其规模造就了20世纪中国美学、文论学术大厦。对于今天的中国美学与文论而言,它最切近的遗产正是20世纪。20世纪,是中国从传统到现代的关键世纪。传统的巨大惯性与西方的巨大冲击构成两大文化的正面冲突。在整个20世纪,中国需要在传统的巨大惯性与西方的巨大冲击之间做出抉择。这就是中国现代社会文化发展的主题。


      作为中国现代学的重要组成部分的20世纪中国美学与文论,正是在传统的巨大惯性与西方的巨大冲击之间所形成的。这一基本语境无疑给学者们提供了一个崭新的舞台,也激发了他们的创造力,评传中的学者就是其中的代表。


二、融汇中西的学术新遗产

      在20世纪中国,需要处理两大人类遗产,一是来自中国本土的数千年的思想文化遗产,二是来自于西方的数千年的思想文化遗产。然而,面对这两种遗产,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立场,一是西方中心论,宣扬西方文化价值观,全盘西化,用西方改造中国,以胡适、陈序经等为代表。二是中国中心论,宣扬中国文化价值观,以学衡派、新儒家等为代表。实际上,中西二元论并不符合实际,而彻底的西方中心论和彻底的中国中心论也都难以真正实行。多数情况是西方中心论与中国中心论的变体,即融汇中西(会通中西、学贯中西)。这是20世纪学术的最重要的格局与线索。


      融汇中西有两种表现,一是偏西方的,主要是“以西释中”,用西方的观点研究中国,或者用中国印证西方,如陈寅恪所说的“外来观念和固有材料互相参证”,其开创者是王国维。“以西释中”,消极而言是以西律中,削中国之足以适西方之履,积极而言就是以西解中,合理性地解释中国,提升中国文化参与世界对话的话语权,属于协商阐释、对话阐释。“以西释中”具有很强的理论意义,这首先在于西方具有较突出的现代性先发优势,形成了适应现代社会发展的学科体系。因此,西方本身的普遍性内涵是具有的,这也使得“以西释中”具有了历史的合理性。


      但是,问题在于“以西释中”将属于西方本身的局部价值上升到普遍价值,这就越过了“以西释中”的限度。这就不得不提出融汇中西的第二个表现,即偏中国的、西方理论的“中国化”,以中国问题为主衡量、验证西方理论的普遍性,修正西方理论,最终形成中国自身的理论。

严格说,以西释中也是中国化的表现,只是没有后者强度高。20世纪中国美学与文论主要表现为“以西释中”与“中国化”两个方面。这成为20世纪中国美学与文论的新遗产。


三、20世纪中国美学、文论的基本经验

      20世纪中国美学、文论正是在“以西释中”与“中国化”的融汇中西的基本学术格局中形成的。根据评传丛书对10位学者的描述,大体有四点经验值得我们借鉴。


      第一,国学意识与价值阐扬。20世纪中国是中西文化碰撞之际,作为生长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学者,不得不面对两个方面的文化。在这10位文论家、美学家中,都表现较突出的国学意识。宗白华的中国美学史、艺术精神研究,朱光潜的中国诗论研究,杨晦的中国文艺思想史研究,季羡林的东方文化研究,王元化的《文心雕龙》研究,李泽厚的中国美学史研究,蒋孔阳的先秦音乐美学研究,钱中文的中国文论的民族精神研究,胡经之的中国古典文艺学研究,童庆炳的古代文论研究。这十位学者都自觉将整理、研究、阐发中国传统文化精神作为自己研究的重要方面。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,缺乏充分的国学根底,他要成为立足中国的大学者是困难的。


      第二,西学素养与思想基础。这10位学者都是学贯中西。西学素养是他们思想的重要基础。西学不仅指西方古代学问,也指近现代西学,同时也包括全面反思西方的马克思主义。克罗齐之于朱光潜,康德、叔本华之于宗白华,马克思之于杨晦,德国汉学之于季羡林,莎士比亚、黑格尔之于王元化,德国古典美学、马克思之于蒋孔阳,康德、马克思之于李泽厚,巴赫金之于钱中文,西方文论之于胡经之,马克思之于童庆炳。这10位学者有一半以上以西方近现代思想为基础,同时不少学者有着深厚的马克思主义素养。这说明,没有西方近现代思想、马克思主义思想,他们要成长为一代大家也是困难的。


      第三,现代方法与传统气质。由于受到西学的训练,他们无一例外都使用了现代方法,是科学的、理性的、实证的、系统的、比较的。不过,这一点需要辩证地看。从积极的角度而言,使得中国学术思想更加自觉,也日益系统化、严密化、明晰化,中国学术逐渐融入世界。从消极角度而言,中国学术自身话语遭到弱化,比如中国学术本身的精神气场、优美的文辞、突出的个性等。学术的诗化、散文化、美文化不足。难能可贵的是,这10位学者都表现了不同程度的文艺创作与修养,与西方理性方法形成互补,诗歌如朱光潜、宗白华,戏剧如杨晦,小说如王元化、童庆炳,散文如季羡林,其他人也多有文艺修养。


      第四,守正创新与中国立场。守正创新是指他们的理论创新,中国立场是中国化的文化自觉。这体现学者们为对国学的重视,从西学当中获得思想支撑,对现代方法的借鉴吸收,最终建立中国美学与文论谱系。朱光潜的诗歌理论建构,宗白华的中国艺术意境理论建构,杨晦的文艺与社会的辩证关系理论及中国文艺思想史建构,季羡林的中国比较文学建构,王元化的文心雕龙诗学文化建构,蒋孔阳的德国古典美学与美学理论建构,李泽厚的中国美学史与美学理论体系建构,钱中文的新理性精神与交往对话诗学建构,胡经之的文艺美学建构,童庆炳的文学理论与文化诗学建构。这些都是他们最为用心的地方,显示了学者们守学术正道、推陈出新的中国立场,这一点难能可贵。


四、重温20世纪的“文心”

      20世纪应该成为一门学问,即中国现代学。系统整理20世纪中国学术的基本得失、经验,可以写成学术史,也可以写成思想史,也可以编成资料,但重要的是心灵史。丛书对此都有不同程度的揭示。心灵史是学者的精神、风格、立场,一言以蔽之就是文心。文心者,为文之用心,思想之心迹。概而言之有四端:


      为民族而写。民族者,中国文化之主体性。中国文化必然落实在民族上。这是全球化时代学术现代化的主要体现。为民族而写,一方面是写出民族的灿烂辉煌史,另一方面是为民族引介重要的他山之石。前者是国学研究,后者为西学研究。在古代,第一个方面更重要,但在20世纪,第二个方面也同样重要。就第一个方面而言,前面已经有所涉及,就第二个方面而言,10位学者也有不同程度的表现。比如朱光潜、宗白华的西方哲学、美学译介,季羡林的东方诗学译介,王元化、蒋孔阳、李泽厚的德国古典哲学、美学译介,钱中文的巴赫金译介,胡经之的西方文论译介,为今天中国美学文论建立提供参考。


      为时代而写。每个时代都有特定的时代任务。参与时代意味着发现时代给予学术的挑战,并应对化解这一挑战的。在此意义上,合适宜与不合时宜都有其意义。朱光潜30年代的美学写作,适应了30年代日益高涨的美学需求,宗白华40年代的中国艺术意境探讨虽与时代关系较远,但深刻表现了抗战时代中国学者重树中国艺术精神的文化自觉,这同样是时代性的体现。50年代,杨晦倡导中国文艺学的本土化,李泽厚提出的实践派美学,而蒋孔阳则反对马克思主义的庸俗化。80年代以来,季羡林推进的比较文学,蒋孔阳、李泽厚对中国美学与美学原理的阐发,王元化对文学的沉思,童庆炳、钱中文对文学的审美性与文学理论体系性的思考,胡经之提出的文艺美学,这是他们对时代的把握。我们看到不仅是一部又一部著作,而是学者们应对时代的一次又一次冲击。


      为自己而写。孔子说“古之学者为己,今之学者为人”,是说远古的学问都是发自内心之精神需要。这是学术精神化、内在化的体现。伟大的学术都是基于学术自律,而非他律。这种学术自律坚持用自己的生命性去回应文化、历史、时代。他们为内心难以遏制的学术冲动而写。这样我们就不难理解,为何宗白华为何崇尚美学的散步,为何朱光潜始终坚持自己早年的看法,为何杨晦将中国立场看得如此重要,为何季羡林总是对东方文化情有独钟,为何王元化在遭遇不公正待遇后会从黑格尔、刘勰哪里获得心灵安慰,为何蒋孔阳在文革后期会去阅读先秦音乐美学思想,为何李泽厚会去啃康德,钱中文为何钟情于交往对话诗学,为何胡经之孜孜不倦于文艺美学,童庆炳为何在意文学创作奥秘之探究,这些都是发自内心对学术的认同,这是一种巨大的学术冲动与热情,真正践行孔子所言之“古之学者为己”之真精神。


      为未来而写。在此意义上,他们也是为未来而写,是展望新的世纪。如宗白华发出的中国文化的美丽精神往哪里去,蒋孔阳对未来中国文艺理论的展望,李泽厚对中国文化在新世纪的期许,钱中文用新理性精神构建未来文艺的理想空间,童庆炳探讨的中国文论如何应对日益突出的挑战。这些都说明,他们有着一种明确的未来意识,希望自己的学术写作能对未来的中国与世界有所助益。无论是焕发中国文化精神,还是创制新的体系,或者引入新的理论,都要发挥它们对于未来的意义,学术肩负着推进社会历史进步的伟大使命,学术必然是未来的,学者们也必将因此是未来的。


五、中国美学与文论的21世纪新期许

      一代又一代的学者的苦心孤诣造就了中国现代美学文论的辉煌。他们用自己的行动践行了融汇中西这一学术范型,推进“以西释中”与西方理论“中国化”,这是20世纪中国美学、文论的重大特征。因此,中国现代学绝非拷贝西方或者贩卖故纸堆,而是“新国学”。如今,迫切要做的是整理、吸收、阐发中国现代美学、文论遗产,在此基础上推进21世纪的中国美学、文论,这是中国美学与文论未来发展的必由之路。


      20世纪中国美学、文论虽有不足,然而,要真正超过他们,却并非易事,如朱光潜的综合外语与美学素养,宗白华的艺术悟性,季羡林的东方学素养,王元化的思想深度与缜密性,李泽厚宽阔的理论视野,其他几位学者也都融汇古今、学贯中西,而今天的学者更加专业化,通史、通识不足。作为整体的20世纪中国美学、文论家,他们是独一无二的一代美学家、文论家,他们有着多方面的文化与理论素养,但是新时期以来特别是新世纪以来的美学、文论家则受制于学科化语境,融汇中西让位于学有专攻,势必越走越窄,这是新世纪美学文论所必须加以反思的。


      黄山书社秉持学术公心,系统推出20世纪中国美学文论名家评传丛书,融学术性与知识性为一体,无疑具有引领时代的社会文化意义。我们期待黄山书社《中国当代文论家美学家评传丛书》后续书目的出现,使我们领略20世纪更多美学文论名家的风采与贡献,也更期待当代学者能真正接续20世纪中国美学、文论新传统——学贯中西,守正创新,澄明文心,去挑战当今日益严苛的学术体系,焕发学者巨大的精神能量,这是对20世纪最好的纪念,也是文章用心的最佳表达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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